陆正耀从来都不会丢了排面。
2020年年底，陆正耀的夫人出现在望京南地铁口的东煌大厦。
她要为陆正耀筹备中的新公司敲定定场地。日租7块多的东煌大厦紧邻地铁，16层的那片办公区，约2000平米的面积，能容纳200个工位，刚好能装下这位野心家的新事业：舌尖科技。这是他从瑞幸出局之后，为「趣小面」成立的新公司。
但与2000平米办公室排面形成反差的，是一个在望京商业地产中介圈子里流传很广的故事。这笔订单，原本是中介带看的，结果，陆正耀方面跳单，直接跟甲方签了。
忙前忙后的中介公司损失了一个月租金的中介费，大概45万。这笔钱原本是由甲方承担的，根据业内潜规则，跳单后，甲方一般不会直接吞掉，而是把它变成一个月的免租期，送给客户。相当于，陆正耀的租房成本，直接减少了45万。
租工位的，当然玩不过搞资本的。
何况，为了获利而藐视商业规则，这套玩法，陆正耀太熟了。让他声名扫地的瑞幸咖啡造假事件，本质亦是如此。
但如今，陆正耀看起来已经做好了重新出发的准备。在公开声明中，这位52岁的创业者把「趣小面」当成自己退休前的最后一战。这位资本玩家显然是奔着又一场上市去的——此前他主导的神州优车、瑞幸咖啡，公司从诞生到上市，时间都被压缩在20个月之内。
一旦选定风口，陆正耀就会大张旗鼓释放资本的力量。
从开始筹备到「趣小面」面世，陆正耀只花了3个月。今年8月8日——福建人对良辰吉日的迷恋果然刻在了他的基因里，趣小面两家门店在重庆和北京同时开业。
根据陆正耀的表述，趣小面首批店面将达到106家，第二批店面要达到500家。这样的雄心壮志，在2021年的上半年并不显得突兀——拉面小面和即食类面条是当时的风口，据不完全统计，仅上半年，围绕面条的投融资事件超过了过去3年总和，仅公开的融资总额就超过了12亿元。
尽管如此，陆正耀的入场，也是颇具争议的。据传，金沙创投朱啸虎曾在一个非公开场合表示，自己不会考虑趣小面，因为瑞幸事件让人心有余悸。
陆正耀还是找到了钱。11月，陆正耀的新公司舌尖科技，注册资本金从10000万增加到了19870万，实缴资本800万——几乎与之同时发生的是更名，「趣小面」改成了「趣巴渝」，经营品类从小面拓展到巴渝美食。而在大众点评搜索「趣小面」「趣巴渝」，检索出的北京店面只有12家，其中，9家尚未开业。
跟「趣小面」名字一起消失的，是面馆融资的热潮。差不多进入10月之后，面馆就成了投资人的「旧爱」。风口消失的速度，显然快过了陆正耀的预期。
2、
拥有1533万粉丝的贾跃亭，最新一条微博发布于今年11月11日。
他宣布，FF汉福德工厂获得最终生产使用资质，第二个里程碑顺利达成。这段热情洋溢的信息最后，他又提到了FF91的交付时间：明年7月，还为之加上了定语：按时、高质量、无敌产品力。
你很难想象，FF汽车公司成立已经7年了，还是没有交出第一辆车。
从公司成立到第一辆上市，特斯拉花了5年，蔚来花了3年，理想和小鹏都是4年。而在摩尔定律的加速作用之下，过去几年，整个新能源车行业都在倍速增长。
当然，加上「贾跃亭」这个名字，一切又都可以理解了。
在FF项目上，贾跃亭展现更多的不是产品力，而是另外两项在乐视期间就展现过的能力：讲故事和资本运作。在组合打法之下，今年7月，这家没有造出一辆车的汽车公司，在纳斯达克上市。当然，5个月后市值蒸发65%，这就是后话了。
这样的好运气，业界唯一能与之媲美的公司大概只有恒大汽车了。
前戏太长，观众们如今对贾跃亭和FF似乎失去了兴致。FF面临退市风险、FF更换了CFO……这些消息在国内都冲不上热搜了。但这并没有影响贾老板刷存在感的热情，今年11月，他喊话马斯克：
「我们是人类科学发展历程中的战友而不是竞争对手」。
马斯克表示被侮辱。
不过这不是他第一次被贾跃亭碰瓷了。最初给公司取名为FF，其中的Faraday取自MichaelFaraday，即在1831年发现了交流电的迈克尔·法拉第，比马斯克的Tesla——发明无线电的NikolaTesla，出生还要早25年。
贾跃亭大概是想赢在起跑线上。
但距离创立这家野心勃勃的公司已经7年了，如今的局面却是，贾跃亭看起来还在努力奔跑，为他呐喊加油的观众越来越少。他使劲抬头往前看，黑压压全是背影。距离太远，他可能都看不清前方「战友」的号码牌。
观众席上，为数不多还在关注他动态的，可能是那些手握债条的倒霉鬼们。
5年前的11月，当那封署名为贾跃亭的公开信《乐视的海水与火焰:是被巨浪吞没还是把海洋煮沸》从乐视大厦里传出，这些债主们的噩梦就开始了。如今，乐视大厦已经易主，贾跃亭在宣布个人破产后全情拥抱了新梦想。
似乎所有人都在往前走。除了那些也曾经承载过梦想的债务欠条们。
3、
福建人陆正耀和山西人贾跃亭，至少拥有两个重叠的身份：野心家、会计。
他们都在90年代告别了铁饭碗。贾跃亭从税务局辞职做了电脑公司，陆正耀不满于「单位不让我穿花裤衩上班」，离开了石家庄某政府部门。事后来看，因为时机正确的果断、野心和努力，他们都成为了时代红利的获利者。
野心，成为他们日后最重要的标签之一。
贾跃亭在2014年宣布要进入汽车赛道，2015年，乐视手机在五棵松召开发布会，现场为手机铃声大赛的胜出者颁奖，奖品是一台乐视汽车。当时就有人问什么时候能兑现，得到的答案是：很快。
那是2015年，中关村创业大街上洋溢着的，全是财务自由的希望。咖啡馆里整日上演着估值上亿的项目讨论，蓬头垢面的创业者们甚至选择晚上也宿在咖啡馆里，在清晨夹杂着咖啡和体味的复杂气息里，幻想自己距离梦想实现又近了一步。
仅仅是六七年前，野心家和梦想家们所受到的追捧，在如今看来，已经恍如隔世。
贾跃亭在2015年宣布，为了汽车项目，他已经在美国投入超过10亿元。为此，他抵押了价值超过30亿美元的乐视网股票，将来还要开放对外股权融资。
如今来看，这笔钱在造车行业，连入场费都不够。
蔚来CEO李斌曾经说过，造车行业需要储备的资金门槛是200亿。但在前不久的蔚来NIODAY2021大会上，他将这个数字修改成了400亿。「在今天这个时间点，我觉得研发、服务体系和基础设施的投入，门槛其实变得更高了」。
越深入，越谨慎，这或许是造车行业的特质。与被互联网力量改变的其他传统行业不同，当互联网人站在造车行业的门口，他们更适合的姿态不是骄傲，而是谦卑。
但贾跃亭不想成为这样的「局中人」。他看起来依然信心十足。FF在今年7月上市时，贾跃亭被问到对FF未来的展望，他答道：要成为塔尖市场的第一名。
当然，贾跃亭那一刻的意气风发，并非不能理解。那是他亲手送上市的第二家公司。尤其在经历过负债出走的剧情之后，这样的上市光环，简直让人炫目。
让他骄傲的，可能并非那辆似乎永远也造不出来的FF，而是自己资本运作的专业能力。
对于这位毕业于山西省财政政税专科学校的财务「专业」人士，操盘公司上市，大概是永远能给他带来快感的事情。贾跃亭在2010年将乐视网送上A股创业板时，所有人都诧异于这家公司的速度——它此前在业界并没有太大名气。
北京科技大学毕业的工科生陆正耀，「财技」的掌握主要源于实践。在《中国企业家》2016年的一篇报道里，他被冠以「老会计」的称号。记者焦丽莎在文章开头这样写道：
江湖老炮儿陆正耀的秘密武器，除了重运营，还有不为人知的数学模型。
陆正耀打开电脑，十多个表格里塞满了密密麻麻的数字和红蓝色曲线图，每替换一个数字，其他数字也会发生变化。
作为神州优车董事长兼CEO，在烽烟四起的出行战场上，陆正耀每一次出招背后，都有繁琐的数学模型，这也是他口中频频提及的「商业逻辑」。在他看来，所有的商业逻辑都是可以用数字算出来的，那些算不出来的都是伪商业逻辑。
对数字的精准操盘，让陆正耀把神州租车和瑞幸咖啡送上了资本市场。但同样，也是因为过度迷恋数字的力量，瑞幸咖啡火箭一般的成长速度，被证实是数字包装下的虚张声势，最终，陆正耀落得个声名狼藉，自己被「甩」出了咖啡的故事。
重出江湖，陆正耀端出的「小面」，还是熟悉的数字配方。「500家小店」、「退休前最后的事业」……但卖面条这桩生意，你很难相信它会变得多性感。
如今看来，瑞幸至少搭建了数字化的系统，在被星巴克等国际品牌常年占据的咖啡市场，抢到了市场，拉低了消费门槛，从某种意义上，也完成了对用户的咖啡习惯培育。面条呢？今年上半年的这波资本热潮，除了把一碗面条的均价从十几块拉到三十几块，似乎，并没有发挥太大作用。
何况，资本还正在退潮。
2021年只剩下最后一周了，即使有野心与资本运作能力的加持，陆正耀恐怕也只能接受这个充满未知的结局了。这个永远在做算术题、依据运算结果频频更换赛道的男人，在知天命之年，陷进了数字迷宫之中。
与陆正耀的灵活不同，贾跃亭倒是专一。
至少他坚持了七年造车——先别在意头几年的PPT造车，现在出人头地的那几家，好些也是这样开始的。他也坚持着传递希望，从早些年的「下周回国」，到现在的「明年7月交付」——也先别在意FF正在面临的退市风险，关键是人家没放弃。
当然，贾跃亭也没有太多选择。陆正耀在过往的折腾中积累了足够的资本、人脉和经验，虽然有瑞幸的翻车，但他的基本盘没有破碎，他还有能力开始新征途。
贾跃亭不一样，他的FF造车，就像罗永浩的直播带货一样，只能成功不能失败。因为只有把它做成，至少做到能向资本市场、向大众交差的程度，他才有资本和自由，去开拓新战场。
否则，他也只能像困兽一样，隔着太平洋，陷在那座野心与数字合成的迷宫之中。
在悲观笼罩的2021年，这两个男人的「乐观」略显突兀——尽管这样的乐观之中，塞满了失意者想要翻身的愤懑、不甘和茫然。
也或许，他们真的相信自己还有光明的未来。
但所有人都知道，曾经让他们风光无限的好时代，已经结束了。
